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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舞动画笔和石榴裙的女人

如果你喜欢法国画家雷诺阿的作品，你只要对这幅画中翩翩起舞的女子看上一眼，就可以判定这是谁的大作。这位有着红扑扑的圆脸蛋儿的女孩，多次出现在雷诺阿的画中。她不仅仅是雷诺阿最偏爱的模特，还是他的伴侣、助手、学生、缪斯和情人，甚至人们还猜测这位女人的儿子也是他的后代。

其实不仅如此，这位女人与当时不少巴黎画家都有一腿，成为他们的公用模特和小众情人。除了雷诺阿之外，与她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的画家中比较有名的还有德加、劳德雷克、普维斯等。他们当中谁是这位女人的独生子的父亲，也是一件说不清的历史公案。

然而，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这位女人在和一票大画家们谈情说爱并为他们充当模特的同时，暗自偷师学艺，而后居然自学成才成为艺术家。当时的女画家已经是凤毛麟角，从模特蜕变为专业画家的更是绝无仅有。1894年，她被法国国家美术协会吸收为第一位女性会员。由于她自立自强活跃于画坛近四十年，在二十世纪初又成为女权运动的标杆人物。

今天，我们就来讲讲这位传奇女人的故事。

（一）

蒙马特

她叫苏珊·瓦拉东（Suzanne Valadon），但这不是她的原名。为什么改了名字？这牵出另一段故事，留待下面再表。

她的本名是玛丽·瓦拉东（Marie-Clémentine Valadon），出生在法国东北乡村的一贫民之家。从小就没了父亲，听她母亲玛德琳说，生父在她母亲二十一岁时就死在狱中。因此苏珊随了母姓 - 瓦拉东。为了方便起见，我们在下文就称她为瓦拉东。她出生年月不详，公认的说法是1865年9月，但她自己却称她出生于是1867年7月。也许是为把自己说得年轻一点而故意撒的谎。

苏珊·瓦拉东还在婴儿时期，母亲玛德琳便带着她来到巴黎讨生活。玛德琳一辈子以为别人洗衣为生。“洗衣妇”一向是法国文学绘画中贫民阶级的典型。苏珊后来多次将母亲作为绘画题材，画中母亲总是在洗衣缝衣，一幅辛苦劳作的形象。

Suzanne Valadon与母亲Madeleine Valadon仅存的合影。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瓦拉东十一岁时便开始继承母业，帮人洗衣贴补家用。小小年纪她还在菜场卖过菜，在餐馆端过盘子，在殡仪馆编过花圈。十五岁时她进入马戏团，成为一名报酬微薄的小演员。然而不幸的是，有一天演出在走钢丝时，她一头栽下，摔伤了脊骨，从此告别了演出生涯。尽管如此，瓦拉东还是说在马戏团的那段时光是她儿时最快乐的回忆，因为她的童年只有贫穷和自卑。

蒙马特（Montmartre），原本是巴黎北部的一个高地的地理名称，高地上有著名的圣心教堂俯瞰全巴黎。后来蒙马特成为高地周围的地区的统称。瓦拉东的母亲带着她刚来巴黎时，一眼就看到了在蒙马特高地上的风车，使母亲勾起对家乡的回忆，于是便选择在此定居，从此不再离开。她们在此地住下也因为这里是中下层巴黎市民的居住区，虽然看不到塞纳河的风光，街道狭窄，房屋老旧，但租金便宜，而且不会受到富人的歧视。

这张1839年摄于蒙马特的历史照片展示了当年成为蒙马特标志的风车。据记载蒙马特高地上曾有多达三十个风车。作为动力的风车见证了这里蓬勃发展的手工作坊。这些作坊又促进了此地林立的小酒馆、夜总会、妓院、舞场。“红磨坊”夜总会就是这里的地标之一。

1890年红磨坊的招贴画。

丰富的夜生活、便宜的房租，使大批年轻的画家、作家和音乐家涌入蒙马特。这里成为巴黎的艺术温床，印象画派的诞生地。从蒙马特发迹的画家包括大名鼎鼎的莫奈、德加、雷诺阿、劳德雷克、毕沙罗、梵高以及毕加索等。

雷诺阿，《煎饼磨坊的舞会》（Bal du Moulin de la Galette)，1876年。

雷诺阿的这幅名作生动地再现了当年蒙马特夜夜笙歌的场景。

梵高，《煎饼磨坊》（Le Moulin de la Galette)，1886年。

这是梵高绘制的煎饼磨坊的外景，艺术们流连忘返之地。当年梵高和弟弟居住的公寓就距离不远。蒙马特的风车和酒吧常出现在梵高早期的作品中。

德加，《在一家咖啡馆》（Dans un Café），1876年。

德加的这幅作品展示了蒙马特另一种典型的场景，一位艺术家模样的男人与一位贵妇或陪酒女坐在酒桌前百无聊赖地消磨时光。

在煎饼磨坊瓦拉东第一次见到德加。后来她回忆到德加给她第一印象：“一个小个子溜肩膀的男人，一幅弱不禁风、眼神忧郁的样子。花白须发，用一条丝巾围住脖子......” 如此看来，德加的作品中很可能是画的自己。

瓦拉东就是在这样一个氛围中耳熏目染地成长起来的，日后成为蒙马特的标志性人物之一。在她身上，最能体现蒙马特的特点：醉心艺术、风情万种、随心所欲。

瓦拉东二十四岁时的照片。

在六十六岁风烛残年之际，瓦拉东仍然在画半裸的自画像。

“父不详”。瓦拉东的私生子的出生证上这样写着。瓦拉东终生都保守着儿子身世的秘密。

最早发现瓦拉东的艺术天赋的是她的邻居画家劳德雷克。一天他无意中发现瓦拉东家中一张小纸片上的粉笔速写，让他大为惊讶。他问是谁画的。瓦拉东羞涩地承认是她随便乱涂抹的。后来劳德雷克把三张瓦拉东的素描钉在墙上，让他的一帮朋友猜是谁的大作。劳德雷克和他的画家朋友们的赞赏大大地鼓励了瓦拉东继续在艺术道路上走下去。他们把她介绍给德加。虽然德加有不尊重女性的名声，但他还是成为瓦拉东作品的第一位买主。德加与瓦拉东保持了长期的友谊。德加教瓦拉东绘画技巧，瓦拉东为德加作模特。二人之间还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

在嫁给一位富有的股票商之后，瓦拉东离开蒙马特过了一阵贵夫人的日子。但她十三年后厌倦了上流社会纸醉金迷的日子，爱上了儿子的朋友 - 仅有她一半年龄的阿特（Andre Utter）。于是她迅速与股票商离婚，嫁给阿特，搬回蒙马特，又和艺术家们混在一起。

“裸体”在英文中有两个字：nude 和 naked。前者是艺术的裸体，后者是生活的裸体。绘画作品中的裸体，当然应该称作nude，但瓦拉东画中的裸体用naked来形容似乎更接近一些。那些是未经艺术美化的世俗女人，做着各种凡世琐事：缝衣、洗漱、梳头、抽烟、抠脚趾，或者发呆。瓦拉东在画她们的时候，似乎没有表现美感的意识，也全无商业动机，只想把最接近生活的细节展现出来，她只是在享受绘画的过程。简单来说，她就是画着玩的。这样的作品反而给观众带来与众不同的视觉体验，他们像是被画家领进一个外人难以进入的空间，在不经意间窥见到邻家女孩最私密的瞬间。

瓦拉东，《跨入澡盆的裸女和旁边坐着的祖母》，1903年。

瓦拉东，《洗澡》，1892年。

瓦拉东《抠脚趾的裸女》，1904-05年。

从上面的三幅裸体作品来看，缺乏性感，没有男画家画女裸体时色欲的眼光。构图也不讲究，但线条果断有力，毫不拖泥带水地一笔完成。瓦拉东的那些画家朋友们正是从这些笔道中看到了她的艺术才能。

陈丹青称瓦拉东的画作具有“茁壮的雌性”。“她在一帮狂人的脚边，这儿学学，那儿学学，同时她又不承认受到任何人的影响，除了高更，她说她有所研究。”陈丹青瓦认为拉东后期的一些风景画和静物画可与高更和塞尚媲美，具有高更的拙朴，风景画具有塞尚的理知，同时她没有那些大咖们对风格的自觉和野心。

瓦拉东多次为母亲画肖像，现存的最早的一幅是再1883年。当时她十八岁，母亲五十出头。但画中的母亲更显苍老羸弱，在她的后期画作中尤为如此，母亲总是呈现辛劳农妇的样子。然而值得注意的是，母亲在她的画中总是高傲地昂着头，她并未被艰困的生活压垮。母亲的憔悴疲惫，是瓦拉东脑海里的印象；母亲的坚韧顽强，瓦拉东心目中的形象。